第十二章
周一醒簇在他的颈肩里，整张脸埋着，在哭。
他有种错觉，仿佛哭的人是他自己。
他不敢对周一醒说，没事的，别哭了，这番话。
井祝抬起头，余光能够看到自己那张被周一醒用泪水打湿的脸，他心里叹了口气，这是把他攒了二十八年的眼泪水都给哭完了吧。
两个人就这样跪在地上，矮小一些的扶着个高一点的，高个的在哭，矮个子不停的叹气，隔了约莫半个多小时，两个人大概都是累了，干脆直接躺在了地上。
地上铺了一层绒毛地毯，周一醒红着眼，侧头看着井祝，井祝有些受冻，嘴唇微白，周一醒掀开被子，拢在了他身上。
两个人躺在地上蜷在被子下，就是忘记了边上还有张床，相互看着，井祝伸手替自己抹泪，周一醒把脸靠过去，神情像只刚出生的幼猫，孱弱无依。
“昨晚我去补课了。”
井祝小声说，周一醒眼里的眼泪又开始聚集，井祝捏着他的手腕，攥紧他的两只手放在自己胸口，牢牢抓着。
“告诉我，为什么要让我注意那个李老师？”井祝的声音变深变重，也像是海啸前的洋屿，他的手贴在周一醒的手背上，开始发烫，他问：“他对你做了什么？”
周一醒习惯性的瑟缩，让他具体回忆这些事，又用口齿清晰的述说，这几乎不可能。
他本能的不愿记住，每次发生之后，他就像是在这件事中被断离了出来，只有肉体是承受着的，记忆只能透过之后荒诞可怕的梦境出现。
他闭上眼，摇头，神情痛苦，让人无法在做询问下去，井祝只好松开了他的手，而后上前，轻轻抱住他，拍打他的后背，他叹气，“好吧，我不问了，不问就是了。”
又在地上躺了一会儿，井祝的手机响了，他拿了出来，摊在周一醒眼前，是周妈妈。
井祝按下接听，打开扬声器，周妈妈的声音传了出来，像是在打雷，“你今天怎么没去上课，你李老师都打电话过来了，而且你昨天是不是补课到一半就走了，李老师都和我说了，什么他生病了，一醒，你怎么能骗妈妈，李老师不是好好的吗？”
井祝听她把话说完，他在心里说，这是周一醒的妈妈，不是我的，要是我妈这样，我早翻天了。
他深深吸一口气，抬头看周一醒，房间的光模糊不清落在他的脸上，井祝见他神情钝钝盯着手机发呆，井祝心里莫名一疼，他便关了扬声器，对着手机轻声道：“我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身体不舒服，现在在医院里，李老师那里，是我错了，改天我会去道歉。”
周妈妈一愣，随即道：“不舒服？怎么了？又发烧了吗？”
井祝“嗯”了一声，周妈妈便说：“那你从医院出来后就别去学校了，回家里好好休息，我帮你和李老师说一声，另外，李老师让你周五再去补课，他对你昨天突然逃课的行为也有些生气的，你想想人家每节课就收你五十，那么便宜的价格，偷偷给你补课，你倒好，还不领情，真不懂事。”
井祝蹙眉，他抬头看周一醒，周一醒的目光已经不放在他这边了，井祝便直接挂断了电话，周妈妈的声音嘎然而止。
井祝迅速的把她的电话拉入黑名单，偷偷做完这些事，他又瞧了眼周一醒，目光被一醒捕捉到，周一醒看着他，眼里聚集了些光。
周一醒回神，眼睛还是红的，但眼泪已经止住，他眨了眨眼，心里的洞似乎被偷偷补住，他恍惚间意识到，自己又胜利了一次。
这类似梦魇类似痛苦的恶兽很狡猾，常常隐匿无踪，又悄然无息的出现。
前几日，周一醒像是正常的，他与井祝互换身体，思绪还沉浸在这种新奇复杂的体验里，思绪全都被井祝占据，情绪便无法来伤害他。
但适应之后，他的大脑松懈，紧绷的神经像是松动的万里长城，细小的石块掉落，缺口显露。
他恍惚又回到了每日与痛苦斗争之中，光成了暗，微凉的空气变得灼热难耐，地球不适应他生活，他该离开这个世间，天堂也还地狱也罢，就不该留在这里。
可好在，这具身体的主人，像是有预感，他坐着百元大钞打来的的士，迈着柔弱不堪的步伐，顶着气喘吁吁的身体，狂奔了过来，虽然不太英勇，可好歹，驱赶了恶兽，拂开了暗影，让这沉睡在梦魇里的孩子醒来了。
现在暂时没事了，周一醒如梦初醒般想着。
井祝看着他逐渐平稳下来，松了一口气。
“到床上去睡？”
沉默了几秒，井祝攥拉了一下周一醒的手，周一醒点了点头，乖顺听话，卷起被子，慢吞吞的爬上了床。
井祝目光复杂，看着周一醒把自己的身体弄成了只羔羊，他心里唉声叹气，手又被人拽住，周一醒已经躺在了床上，留下半张空位，轻拍一下，可怜哀哀看着他，说：“一起睡，好不好？我一个人害怕？”
井祝瞧着那表情，听着那语句，一口气差点没上来。
谁能想象，野花遍地开，赫赫有名的井大少爷会露出这孱弱柔弱的表情。
“好不好？”
柔弱版本的“井祝”幽幽的看着他，井祝后颈泛凉，不敢不答应。
他脱了外套丢在地上，又在周一醒如炬的目光下，不甘不愿的捡起外套，规规矩矩折好，咬着后槽牙，爬上了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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