寄邹谦之
（丙戌）
【题解】
本文是王阳明写给邹谦之的书信。文章第一部分主要是评论邹谦之为学近况，勉励其继续戒慎恐惧、致良知。文章第二部分主要评价湛甘泉著作《尊经阁记》，王阳明认为湛甘泉“似急于立言，而未暇细察鄙人之意”，并论述今人为学“大抵多由胜心为患，不能取善相下”，以致自相求胜，“其说愈多而惑人愈甚”。第三部分论述今人为学的方法，主张心学应当各去胜心、循循善诱，以成其学。学问有经世致用之说，但是学者做学问万不可存急功近利之心，平和、稳健、健康的心态是学问增长的条件，也是学问经世致用的前提。学者为学心态不正，其知识的增长反而可能给社会带来更多的负面影响。
张、陈二生来，适[1]归余姚祭扫，遂不及相见，殊[2]负深情也。
随事体认天理，即戒慎恐惧功夫，以为尚隔一尘[3]，为世之所谓事事物物皆有定理而求之于外者言之耳。若致良知之功明，则此语亦自无害，不然即犹未免于毫厘千里也。来喻以为恐主于事者，盖已深烛[4]其弊矣。
寄示甘泉《尊经阁记》，甚善甚善！其间大意亦与区区[5]《稽山书院》之作相同。《稽山》之作，向尝以寄甘泉，自谓于此学颇有分毫发明。今甘泉乃谓“今之谓聪明知觉，不必外求诸经者，不必呼而能觉”之类，则似急于立言，而未暇[6]细察鄙人之意矣。
后世学术之不明，非为后人聪明识见之不及古人，大抵多由胜心为患，不能取善相下[7]。明明其说之已是矣，而又务为一说以高之，是以其说愈多而惑人愈甚。凡今学术之不明，使后学无所适从，徒以致人之多言者，皆吾党自相求胜之罪也。
今良知之说，已将学问头脑说得十分下落[8]，只是各去胜心，务在共明此学，随人分限[9]，以此循循善诱之，自当各有所至。若只要自立门户，外假卫道[10]之名，而内行求胜之实，不顾正学之因此而益荒，人心之因此而愈惑，党同伐异[11]，覆短争长[12]，而惟以成其自私自利之谋，仁者之心有所不忍也！
甘泉之意，未必由此，因事感触，辄漫[13]及之。盖今时讲学者，大抵多犯此症，在鄙人亦或有所未免，然不敢不痛自克治[14]也。如何如何？
【注释】
[1]适，恰好。
[2]殊，非常。
[3]一尘，较大差距。
[4]来喻，亦作“来谕”，对别人来信的敬称。烛，洞察。
[5]区区，谦称，我。
[6]未暇，没有时间顾及。
[7]相下，互相谦让。
[8]下落，明白。
[9]分限，天分。
[10]卫道，卫护儒家道统。
[11]党同伐异，袒护与己相同的观点或人，攻击与己不同的观点或人。
[12]覆短争长，掩盖错误、缺点，争论是非。
[13]漫，散漫。
[14]克治，克制私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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